微醺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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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忘了你是必然的结果,那么不如就这样结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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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令人牙关打颤的刺骨冰风。
以前读的小说里,常有形容冰天雪地的情景,都说那是漫天风雪,冰冻三尺,放眼所及尽是银白世界。
多么华丽却不切实际的词汇造成想像,那是在南国之岛出生的人们永远无法体验的寒冷世界。
我在莫斯科,才真正见识到所谓的寒冷。
零下二十八度的低温,让我的工作人员们全数躲在旅馆里猛打哆嗦,从未经历过的究极寒冷风暴,让我们不得不停止拍摄工作,等待这一阵风雪过境。
打个喷嚏,鼻子就会掉下来的形容方式听起来是夸张了点,但我却相信,在这连血液都快结冰的莫斯科,恐怕我打个喷嚏头就掉落地了。
一个礼拜之前,为了某唱片公司的大牌歌手MV拍摄,我们将数百公斤的器材和二十几位工作人员全数开拔到了这犹如冰寒地狱的极地北国进行拍摄工作。
大牌歌手人还没到,我们只好先进行取景及其他的拍摄工作,没想到才开始三天,就碰上了罕见的元月暴风雪,将所有的工作人员,包括我在内都困在饭店里不得动弹。
这几天的狂风暴雪,都让人愁眉苦脸,要是风雪再不停,我们就不得将这次开拔远征的费用认赔吃下,那将是一笔不小的损失。
当地的地陪奇克˙索拉夫先生告诉我们,这种突如其来的大风雪长则持续一周,短则两三天,全凭运气。
索拉夫是美俄混血儿,曾经在台湾学习了两年的中文,与我们的对谈沟通,都以中文进行。
来俄国之前曾经听说,这几年因为俄国经济起飞,人民所得突飞猛进,都养成了高傲的个性,对于外来客相当不友善。
不过在索拉夫先生的身上,我们并不感觉到那股目中无人的傲气,也许是因为他曾经待过台湾,对于从台湾来的客人也有种乡亲土亲的情感吧。
「Roy,你觉得我们该提早回去吗,『他』应该也是因为这样的天气才没办法过来吧。」助导阿咪长吁短叹的询问著我的意见,她口中的『他』,自然就是我们苦等不至的大牌歌手Jason张。
「妳别开玩笑,这一次出来花了公司多少钱啊,唱片公司的票连个鬼影都还没见到,这些器材的运费可不是开玩笑的。」我一掌拍在阿咪的头上。
阿咪这个小妞,从我开设工作室以来便一直跟著我,担任助理导演跟会计的工作,工作室平常的营收,全都交由她来管理,她会这么说肯定也有她的道理。
阿咪裹著防寒大衣,一张小脸蛋红通通的,不断的搓手呼气。
在这儿台湾所谓的羽绒风衣全都派不上用场,我们穿的都是跟饭店柜台借的皮毛大衣,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皮草,但是保暖效果一流,让我们这些从来没见过天寒地冻的台湾人得到一点喘息的机会。
「干他妈的,什么鬼天气,真是冷到爆了。」我望著窗外始终没有停歇迹象的风雪,用力咒骂了一声。
「妳去叫小陈他们过来,别窝在房里打扑克了,我有事情要告诉他们。」
阿咪点头应好之后随即走出我的房间,到隔壁去叫小陈、罗克、鲨鱼等人。
那几个人都是我的工作人员,罗克是我的军中学弟,而小陈和鲨鱼都在这一行做过好一阵子,对于拍摄工作有著丰富的经验。
连日闷在民族饭店让大家的心情都略显低落,莫名的低气压弥漫在工作人员之间,要角没到,使核心的拍摄工作无法开始也是一大主因。
挑选这一间在特维尔大街上的饭店是有其原因的,Jason这一次的新歌,有首叫做『铁血银狼』的重金属歌曲,歌词影射了共产主义社会的崩坏与瓦解,所以我们必须在列宁的土地上撷取共产社会的残存灵魂。
民族饭店离红场只有咫尺之遥,虽然住宿费用贵了点,我还庆幸著这次不惜血本住进这里。倘若当初为了省那一点小钱而选择一般街边的破旅馆,碰上这次大风雪的情况可能就不只是行程受困这么简单而已了。
阿咪领著那几个乐天派的大男生进入我的房间,一边对我挤眉弄眼的,我一时还没搞清楚她究竟想表达什么。
「先坐下,我想跟大家商量几件事。」
本来还在和小陈打打闹闹,嘻嘻哈哈的罗克见我脸色不善,也随即收起玩心,努力装著严肃的样子。
我清了清喉咙,斜倚在红桃木的把手旁,对著他们解释现在我们所碰到的状况。
「索拉夫先生说,这次的大风雪可能明天就结束,也可能持续一两个礼拜。我们已经在这里困了两天,找你们来是因为公司的股份大家都有份,我想跟大家商量一下,要赌一把,还是尽快闪人?」我慢慢的对大家说明我的想法。
罗克马上举手发言:「学长,其实没什么好烦恼的吧,雪不停,我们也没办法闪人啊,也只能等不是吗?听说连火车都没办法开,铁轨结冰耶,干超威的。」
我点头:「我知道这个问题,如果要避免最大的损失,也许可以冒著风雪用卡车把机器载到机场,一等机场开放就上飞机回家去。」
「Roy,这种作法还是有风险存在吧,我担心如果出了什么差错,就连机器也血本无归耶。」阿咪坐在我身旁的椅子上,仰著头看我。
鲨鱼和小陈也点头附和,其实我很清楚他们心里的想法,除了我和阿咪之外,这群浑小子根本就没人担心可能会承担的亏损状况。
他们从没来过莫斯科,还没玩够本之前,不可能轻易离开这个新兴的欧亚大国。
我一拍手掌,「好,那就决定等下去,到时回台湾之后大家可别反咬我一口说我一意孤行,我可是很民主的开过会了喔。」
「好啦,你别那么婆婆妈妈,工作的时候怎么从不见你那么民主?」鲨鱼哈哈大笑,没有放过拿话酸我的机会。
「学长,反正长夜漫漫,过来我们那间打麻将吧,饭店的服务生帮我们搞了一张四方桌,再找个垫子就可以搓两圈了。」
我心内莞尔,他们早就找到了排遣时间的玩意,罗克这趟带那副『东方不败』的麻将牌来,还真是带对了。
「你们玩吧,我把接下来要作的工作细节想一下,等风雪停了,我们可是得日夜不停的赶工。」我对他们摇摇头,让三人回房去。
索拉夫也和我们道别,在地下一楼的酒吧还有朋友在等他。
我对阿咪说:「妳也回房间去吧,自己找点事情作。」
「干嘛急著赶人走啊,你该不会约了金丝猫来房间吧?」阿咪没好气的瞅著我。
我摸摸她的头,在她光滑的额头上吻了一下,「我吃不惯重口味的,洋妞身上都有臊味,这就跟我不敢吃羊肉炉的道理是一样的。」我笑说。
阿咪睁大了眼:「你怎么知道洋妞有臊味,啊好啊陈品宣你真的上过洋妞,哇靠超恶心,你以后别跟我上床。」
「我听罗克讲的。」
「有问题妳去问他,那个小子最喜欢泡洋妞。」
我三催四请的把阿咪请出我的房间,她心不甘情不愿的回去了,偷得片刻清闲,我点起一支烟,慢慢的品味著。
阿咪小我四岁,初识她的场合非常有趣,认识她之前,我从没碰过这么有意思的女孩子。
不,也许有一个,疯狂的程度远胜阿咪的女人。
记得那是个充满冰凉气泡的夜晚,天空像是被人涂上了灰泥,每一声雷响,都使天空出现裂痕。
我还是个不成气候的自由影像工作者,在当年B2B企业风潮中网站设计图稿维生,每个月的收入,都只够温饱,更别提什么鸿图大展的大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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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兵时和罗克谈过的雄心壮志,早在都市艰难生活的洪流中淹没了,每天我都浑浑噩噩的工作,睡觉,有点小钱的时候,就借酒浇愁。
我所租的小公寓,说是公寓还太好听了点,其实只是间三十几年的破国宅,屋里到处漏水,我也没有钱去修,只能让它每天晚上滴滴答答的响个不停。
好处是,位于公寓顶楼部分有个小平台,拥有者是个荣民伯伯,他将这小平台搞的像空中花园似的,也欢迎住户上去陪他泡茶聊天。
独居的我,便常常到楼顶找伯伯泡茶,顺道尝尝他道地的湖南菜,他的乡音很重,和他对谈时需要非常专注的揣测话中含意,我们之间常有牛头不对码嘴的爆笑对话。
有一天,我空著肚子蹭到了顶楼,想找荣民伯伯要顿家乡菜吃,他的小阁楼却暗通通的,看起来不像有人在家的样子。
我才想起这时候老伯伯都到附近的荣民会所聚会,打点小牌,没到十点是不会回来。
我觉得索然无味,今晚看来又得以泡面果腹,我站在铁丝网围篱边抽烟,呛喉的黄长寿让我觉得头晕目眩。
一股难言的酸涩就这样随著烟雾悄悄的涌上心头,我觉得无计可施,人生似乎不如想像中的美好,对妈妈的承诺,两年了,我一个也没达成。
二十八岁了,竟然还在这儿长吁短叹,顾盼自怜,有些人在最失望无助的时候,就会变的愤世嫉俗了起来,我好像也是那种人。
这里是几十年前盖的集合住宅,住户早就搬的零零落落,从我所在之处可以看见周围的几栋公寓,点的灯火的人家上下加起来不超过五户。
如果这里拆了,那我便真的无处可去了。
突然我发现对面四楼靠著我这方向的房间,灯亮了起来。
不知怎么著,我下意识的深吸了一口烟,呛的我咳嗽不止。
对面的房里,有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裸著上半身,在房里左右踱步。
女人的身体四肢细长,肌肤白的像剔透的玉石,她的身上只有一件黑色的底裤,就这样在我眼前春光大露。
我睁大了眼,搞不懂这女人心里在想什么,她的房间距离我所在的顶头至多不超过十公尺,任谁都知道,想在房里干什么事都应该拉上窗帘,可那女人没这么做。
然后我看见了她的手臂上有许多瘀青,小小块的,像是用手指捏出来的痕迹。
我无法移开我的视线,眼前所见到的情景实在太过诡异,我甚至怀疑我看到的可能不是个『人』。
那个女孩,在自己的房里开始跳舞,赤裸著胴体,她脚伸展四肢。
异色的情境像流离失所的旖旎幻梦,飘然地来到我的脑中。
那个女人发现了我在看她。
她站在窗前,不闪不避的与我四目相对,她雪白的锁骨,细弱的臂膀,和粉红色的乳房都近在眼前,仿佛伸手可取。
女人给了我一个甜美的微笑,使我连忙回身,将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
笑容很美,但是她深黑的眼窝配上那样的笑容,看起来却是鬼气逼人。
我开始质疑自己是不是碰上了不干净的东西,偷偷回头再看一眼。
那个女孩还是站在窗前,而且她有脚,漂亮的长腿。
应该不是鬼吧,我想。
过了不久,我再度回头看那房间,那女孩已经穿上衬衫,盘著美腿坐在书桌前,没有再转过头看我一眼。
为什么之前从来没有注意过那个女孩子?
每天在这儿进进出出,总能碰上一两回吧。
我努力的压抑著心里不断冒出的疑问,搔著头回到我自己的住处。
泡了一碗面,坐在客厅昏暗的灯光里慢慢的吃。
食之无味,女孩的影像太过震撼,至今还在我的脑海中盘旋不去。
我从冰箱取出了上礼拜买的伏特加,晃晃瓶子,也只剩不到三分之一,加点汽水应该还能撑个几天。
就这样准备好了酒和汽水,我躺在沙发上看重播的威龙闯天关,这一部片,我已经看了不下三十次,但每次龙祥重播,我就会坐下来看完它。
自斟自饮,逐渐的我睡意渐浓,漫无目的的幻想著那个女孩可能是浪漫的现实主义者,她不畏惧世俗的目光,勇于展现自己之类的无聊思考。
电影也逐渐接近尾声。
星爷说:「老婆,他们都是什么人啊?」
梅艳芳说:「都是官啊。」
星爷说:「哗!官哪!」
我的门扣扣的响了。
这几声敲门声,赶跑了我的睡意,一颗心提到了喉咙口。
从来没有人敲过我的门,酒精像锐利的刀般割著我的脑袋,我在想是不是老伯伯送宵夜来给我吃。
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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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啰。」是个女人的声音,而且还甜滋滋的。
我揉了揉眼,才看清楚她的容貌,小小的脸蛋上五官精致,只是那黑眼窝占了很大的份量。
女孩微笑,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你……刚刚在偷看我对不对?」
黑眼圈女孩好整以暇的打量著我,她那肆无忌惮的眼神像是看穿了我的臭皮囊,有一种让人直盯著骨架子看的错觉。
那些医院里每天被人上下其手的的人体骨架标本,应该也像我现在这么不好意思吧。
难得有机会大饱眼福,却在两个小时之后被苦主找上门理论,让我羞愧难当,那股涩意一口气从脚指红到了脸皮上。
「我……我只是正好路过,谁知道妳会刚好在房间里换衣服,我也刚好就在那里抽根烟,谁知道会看见妳没穿衣服,我……我……。」我胡言乱语,咬字不清,比之老伯的湖南乡音,更是艰涩难懂。
黑眼圈女孩手叉著腰,笑意盈盈:「明明就是我被偷看了,干嘛你比我还不好意思啊?」
我这才发现,女孩只穿了一件大衬衫,两条竹竿似的腿裸露在外头,她竟就这样跑到另一栋楼来。
「妳不会冷啊?」我咕噜的咽了一口口水。
「很冷啊。」
「那妳为什么只穿一件衬衫,不喜欢穿裤子啊?」我一点也没察觉自己现在说的话活像个老色胚。
「你如果再不让我进去我就要冷死了。」
黑眼圈女孩如是说。
我侧身让开一条路,女孩便像只滑溜的泥鳅,游过了我的身旁。
稀奇古怪的女孩身上稀奇古怪的香味也随著她的发尾飘动,不偏不倚的进入我的嗅觉范围。
「这是什么味道。」我皱著鼻子问。
「哗,你的房间有够破烂的,男人都不整理房间的耶。」那女孩根本就没有听进我的疑问句。
女孩身上的气味闻起来像是58度的高梁酒打翻在维力炸酱面里,为了掩盖一地狼籍,手忙脚乱的喷上香水的味道。
她在我的房里东跳跳西跳跳,对所有的摆设物都有极高的兴趣似的,我一头雾水,搞不楚她倒底是来兴师问罪还是来逛博物馆。
「妳有没在听人讲话啊?」
「这是什么?」她指著我摆在电脑桌旁的摄影机。
「看也知道是台DV,DV懂不懂?数位摄影机啊。」
「喔∼,我以为摄影机要更大台一点呢。」
她没来由的兴奋了好一阵子,突然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四肢无力的摊在沙发上喘息。
我瞇著眼,一语不发站在客厅中央,从来没有女人造访过的房间里,现下正躺著一个活色生香的年轻女孩,而她浑身上下只穿著一件大衬衫。
这莫非不是佛祖派妖精鬼魅来考验我的意志力吗,我想起小时候念的佛学故事里释迦牟尼佛修成正果前也曾在山洞里头碰过美艳的女子试图蛊惑他的心志。
黑眼圈女孩突然上气不接下气的说著:「有没有塑胶袋,快点……。」
「啊?」
「塑胶袋啊。」女孩脸色愈发苍白,连话也说不清楚了。
我连忙找了个空袋子交在她的手上,一接过手,她便将塑胶袋套住口鼻,大口大口的换著气。
这是过渡换气的症状,女孩身上很明显的有气喘之类的宿疾。
我放下高高悬著的心,慢慢的坐到她的身旁,妖魔鬼怪之类的东西是不会患上气喘疾病的。
打从心里发笑,我竟然还在怀疑躺在我沙发上的女孩不是真人,只因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也诡异的令人难以相信,在这老旧的社区里,连盏像样的路灯也付之阙如,一到晚上就阴森森的,让我老是在幻想若是碰到鬼该怎么办。
女孩胸腹间的起伏逐渐平缓,她长吁了一口气,转头看我。
「呼,又活过来了。」她笑说。
「这么说的意思是平常有死过吗?」
女孩看我一眼:「总到快要命的时候,才觉得自己还活著。」
我咋舌,这是哪门子论调,贫穷如我,也还是在社会的最底层苟延残喘的努力活著,而黑眼圈女孩居然说她在将死之际,才能感觉生命依然存在。
她应该比我小几岁吧,看起就是个刚毕业不久的社会新鲜人,应该是活蹦乱跳,浑身散发年轻光彩,魅力四射的年纪吧。
从这样的女孩嘴里,却不经意的提到了诸如生命的开始与终焉之类复杂难解的话语,我越来越糊涂了。
「你常常到顶楼找老伯伯对吧?」
「是啊。」
「每次你们吃饭,我闻到饭菜的香味,都馋的口水直流,好羡慕你耶。」
「什么意思?」
「就是羡慕啊,我一个人住,又不会下厨,每天都吃泡面。」
「泡面吃久了之后,不管吃什么东西,都有防腐剂的味道了。」黑眼圈女孩幽幽的叹了口气。
我头顶的灯泡匝匝响了两声,似乎已经到了使用寿命的极限,这颗灯泡两个月前才换过,怎么又坏了。
我心里犯著嘀咕,趁灯泡还未完全熄灭之前拉开电视下方的柜子,拿出另一颗菲利普的省电灯泡。
这种灯泡发的是白光,65W的亮度足够照亮客厅的每一个角落。我嫌旧式的灯泡太暗光线太过昏黄,上礼拜才到大卖场买了几颗新的白光灯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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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边旋转那颗快要熄灭的旧灯泡,一边问著头看我动作的黑眼圈女孩。
「妳还没说为什么跑来找我呢?」
「一个人在家里闷久了,每天对著什么都没有的墙壁发呆,真的快发疯了耶。」
「所以才想来找我讲讲话?」
「之前就这么想过了,只不过今天恰好让你偷看到我,噗。」女孩发出了一声笑,听起来像是小说里常写的『噗哧』。
原来女孩子真的会这样笑,我心想。
换上新的灯泡,顿时大放光明,也让我更看清楚了女孩的面容。
那是一张清冷忧郁,稚气未脱的脸蛋。
「你叫什么名字?」黑眼圈女孩问著我。
「陈品宣,九品芝麻官的品,宣扬国威的宣。」
妳呢?
你对我的黑眼圈这么有兴趣,那就叫我黑眼圈吧。
女孩说。
她的臂弯附近有著清晰可见的瘀青痕迹,就近看了更是令人头皮发麻,全都是针孔注射过后留下的伤口。
这女孩有毒瘾,我心里暗道。
当下就想将她请出我的私人空间,虽然那时一穷二白,两袖清风,就连三餐也几乎无以为继,我也没碰过毒品。
黑眼圈身上确实带有那些惯用毒品者特有的阴郁及神经质,眼神流转之间,就能见到她们无法聚焦散漫无光的模样。
她见我呆若木鸡,直勾勾的望著她的手臂,立刻噘起了嘴表达抗议。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但是别用那种鄙夷的眼神看人。」
「我又没欠你什么,只是想跟你交个朋友。」女孩说的委屈,双手环抱著弓在胸前的腿。
我连忙转头,这女孩似乎忘了她只有穿件衬衫,双腿区起之后那衬衫下摆里的风光就能一览无遗,不过她似乎也不甚在意。
「那种东西,能戒掉的话还是趁早戒除吧,别残害自己的身体。」我温言说道。
认识黑眼圈之后,每到晚餐的时间我的房里就会多出个人,我们会拿手电筒充当蜡烛,然后端上两碗热腾腾的维力炸酱面大快朵颐一番。
黑眼圈那颗小小的脑袋里总是塞了层出不穷的怪主意,有时自编自导莫名其妙的独脚戏,让我掌镜拍摄;有时拿著她彻夜写下的怪诗,在我面前颠三倒四的朗诵著。
那阵子,虽然我们身陷一种只能以家徒四壁来形容的贫穷状况里,每天却都充满了欢笑。
又到了晚餐的时间,今天,是我和黑眼圈认识满半年的日子,在她还没来之前,我已经将客厅布置妥当,换上了干净的桌巾,上头摆著两个热腾腾的排骨便当。
我四处察看,所有漏水的地方都用矽利康修补完成,拐脚占位置的水桶脸盆也全都收进浴室里,万事俱备就等黑眼圈大驾光临。
我一看墙上的时钟,不禁笑了出来。
才下午五点半,我却紧张的要命,那个女孩对我来说只是个再普通也不过的朋友。
我们之间,似乎是以对贫穷同仇敌慨的情感而连结起来的,半年来,对著一个总是衣衫不整的女孩子,我竟没动过丝毫歹念。
过度的贫穷,让我无心思考关于性的议题,比起肉欲的满足,不如想想如何获得下一顿的温饱才更为实在。
保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
古人说的话总是不会错的。
七点,黑眼圈抱著犹如战鼓狂擂的肚子出现在我的门口,她闭著眼睛仰头往空气中嗅了嗅。
她穿著粉红色的衬衫和红黑色格纹裙,在那个黑袜还不流行的年代,黑眼圈已经首开流行先河,修长的美腿外头裹了一层黑纺纱丝袜。
「怎么会有排骨的味道?」像是怀疑自己的嗅觉般,她用力吸了一口气,脸蛋涨的通红。
「诶妳别忘了喘气,要是一口气换不过来葛屁了我可不知道怎么处理。」
我指了桌上的便当:「特别准备的,有名便当店的排骨便当,妳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我笑问。
黑眼圈眨眨灵动的大眼,一脸疑惑:「是我生日吗?不可能啊,我自己都忘了生日是什么时候了。」
「今天是我们认识半年的纪念日。」我笑说。
黑眼圈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我。
「妳干嘛,这么感动啊?」
「好像有一点……品宣,你有够三八耶,干嘛特地准备不一样的东西啦……。」
也不知是不是泡面吃太久,突然看到排骨饭让她异常感动,黑眼圈的眼眶有些湿润,泪珠在里头打转。
拉开椅子请黑眼圈入座,然后按下一旁已经准备完成的DV电源替今晚的排骨大餐留个纪念。
我拿著DV拍黑眼圈狼吞虎咽的样子,还得提醒她别吃太快,会噎著。
「不要拍啦,吃相那么丑还拍。」话虽如此,黑眼圈还是抓著油腻的排骨放在嘴里猛咬,那狂野的动作和她今天一身学院风淑女装扮丝毫搭不上边,活脱像个饿死鬼似的。
「没拍起来妳怎么会知道妳吃相这么丑,真够呛的,我从来没看过女人直接双手抓著排骨起来嗑耶。」
她伸出沾满油光的左手想要格档我的摄影镜头,昂贵的机器要是沾上了油,我可是损失惨重。
我怪叫一声向后跳开,闪避了黑眼圈的动作。
这么一跳,后脚跟绊著椅脚,连带的使我整个人向后仰倒,摔的结结实实。
我的后脑杓狠狠的撞上了沙发木柄,强烈的敲击力道使眼前金星乱冒,我躺在地上昏了过去。
闭著眼,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五分钟,也许是一个小时。
渐渐恢复知觉,温水般的暖意包覆著我的身躯,脸颊触感绵柔,像是枕在高级靠枕上那样的舒适。
强烈的酒气紧接著传入我的嗅觉范围,烈火烧灼般的香气,那是伏特加特有的味道。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枕在阿咪的大腿上,脑子里昏昏沈沈的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阿咪低头看著我,手中还拿著一个小小的玻璃杯,那里头透明摇晃的酒液,不正是俄国的特产伏特加吗?
「你做恶梦喔,满头大汗的。」阿咪满脸通红,打了个酒嗝。
「哦……没什么事。」我没有告诉她,我梦见了好久以前,那曾经发生的过往。
阿咪放下酒杯,动作轻柔的替我按著太阳穴,缓缓摩娑。
「还说没有事,你在哭耶。」
我在哭?
我伸手盖在脸上,就摸到了两行冰冷,在这极冬之地,流出来的泪也不会是热的。
「从来没看过你流眼泪,真的好稀奇喔,我以为你是钢铁硬汉,宁愿死也不会落泪呢。」
「别胡说八道,我睡多久了?」
「好一阵子啰,你看这瓶酒都快被我喝干了。」阿咪摇晃著那即将净空的酒瓶,看起来就像那罐深藏在老旧国宅的冰箱,我一直舍不得喝完的伏特加。
记忆似乎有些间断,几个模糊的片段无法连结起来,那无声黑白的梦,是不是曾经确切发生过的事,这么多年了,只有那一幕依旧清晰。
暴雪像张巨大的蛛网覆盖了历史悠久的城市,站在窗边观望,就连红场也被染的雪白一片,花岗石的雕刻在寒风中颤抖,列宁无声的呻吟诉说著零度以下,疯狂的喘息。
我呆呆的望著野兽般咆哮的狂风雪,无力于银白色之上漠然空洞的黑,这场雪,究竟还要下到什么时候方歇?
阿咪替暖炉添了煤油,自顾自的爬上我的床,拉起棉被蒙著头就睡。
我在俄罗斯,在莫斯科的民族饭店里,那盏煤油暖炉火光摇曳,关上灯之后,一闪一闪的。
我点起烟,深吸一口,听见了烟草燃烧爆裂的声响。
就像,在那老旧国宅里似的,我望著火光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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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怔怔地,流下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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